郭:他坐這邊,嫂子坐對臉兒,一人桌子上擱一鏡子,看一眼,畫兩筆,
于:自畫像。
郭:嫂子那兒畫一狐貍,
于:啊?
郭:于謙這兒畫一大烏龜。
于:去!沒聽說啊!
郭:大才子嘛。
于:大才子照鏡子畫烏龜呀?
郭:你這是國寶的東西。
于:什么國寶呀?
郭:國寶,我承認。想當初宋徽宗趙佶畫馬最好,還有一大畫家戴嵩畫牛。
于:對。
郭:趙佶的馬戴嵩的牛,嫂子那樣的狐貍,你這樣的王八。
于:沒聽說過!有擱一塊兒說的嗎這個?
郭:天下第一。關鍵是人家家里有這個條件,
于:什么條件?
郭:人家他那個父親們,說實在的阿,
于:對,沒有“們”這里頭。父親就一個!
郭:是啊?我夸你顯得闊嘛。
于:顯得闊我趁爸爸呀?那管什么呀?
郭:你超過別人,超過別人。
于:沒有,這地方不用!
郭:他父親老學究,留著胡子,看著就像個有學問的人。呵!
于:墩布啊是怎么著?下巴頦枕一墩布。
郭:散步連擦地在屋里頭。
于:好嗎,沒聽說過。
郭:人家那老爺子,我跟他爸爸我們相好,我跟他們老爺子就是父親與兒子的關系。
于:咱先說準誰是父親啊!這么說含糊,知道嗎?
郭:你讓他先挑,
于:沒有挑的,
郭:他來剩下的那個我來,他不樂意來的我來。
于:沒有,他是長輩。
郭:干父子。
于:對。
郭:老頭真好,打小疼我們倆人,我們倆坐屋里頭,小孩兒,七八歲兒,我們倆坐屋里描紅模子,字帖,
于:書法。
郭:蒙上紙我們倆這兒寫,老頭看看:“不行,不行!”唰唰,全撕了。這個多咱練出來啊?
于:太慢。
郭:這個有意義嗎?干點兒別的。
于:什么呀?
郭:弄一簸箕土擱在這兒,“和泥兒,和泥兒玩兒。”
于:和泥?
郭:我說這個干不刺裂的怎么活啊?老頭看看:“你躲開,你也躲開。”
于:干嗎呀?
郭:“嘩”。
于:哎喲,起來,什么老頭兒啊這是?
郭:童心哪。
于:可惜了這歲數!
郭:“我這個胡子長我不方便蹲下啊,你們倆誰來?”我說謙哥你比我大,你來這個,謙哥下手“呱唧呱唧”弄一大泥餅子,BIA,摔地上,當間兒摔出一洞來,老頭看看:“這叫什么?”謙說:“這叫窟窿。”我說:“這叫眼兒。”老頭樂了:“窟窿眼兒。”
于:一樣啊,這還掰吃什么呀?
郭:老爺子高興啊,“好!第一節課結束了啊!”
于:就這個啊?
郭:光和泥兒沒意思。
于:還干嗎?
郭:“這回啊,我給你們崩個坑兒看看。”
于:崩坑?起來吧!干嗎要褪褲子是嗎?撒尿和泥,放屁崩坑?這是老頭兒干的事兒嗎?
郭:你爸爸童心未泯。
于:用不著啦。
郭:活潑,活潑。
于:讓它泯了吧,這心。
郭:在屋里一塊兒玩兒,老頭站這兒,大長胡子,謙兒在那邊扽著胡子,爺倆玩兒,我在當間兒跳。
于:我說我爸爸下巴頦怎么那么長呢?
郭:玩意兒嘛。
于:什么玩意兒啊?
郭:閑著沒事兒,老頭帶著我們倆,“走!爬山去!孩兒們,與我爬山去者!”爬山,爬香山。這么大歲數他還跟著一塊兒,精神好!紅光滿面。當然了,終歸歲數在這兒呢,爬山他總是最后一個上去,第一個下來。
于:怎么那么快下來?
郭:沒站穩唄。
于:啊?掉下來的?
郭:是個玩意兒,可樂。
于:拿他當玩意兒像話嗎?
郭:我們都害怕趕緊跟下來了,老頭兒坐這兒樂,“吾哈哈”,
于:摔美了。
郭:“太好玩了這個,你看這么些人看著我都樂,我很爽,我很爽。人活一世無非是讓別人拿我找樂兒嘛,為社會做貢獻。”
于:什么心態啊?
郭:老頭高興,童心未泯哪,我們坐這一邊兒一個,老爺子,講講,讓我們聽聽,為什么能那么高興?“笑對人生,讓大伙瞧著通過你高興你也算為社會做貢獻。知道嗎?你看我!”又站起來了,一踩這胡子,“邦!”摔那兒了。這人都樂啊,老頭也美,比自己看著到痛快。“看見了嗎?都樂了吧?我再來一回!”
于:還來呀?就這把胡子踩不了幾回知道嗎?
郭:玩兒唄。
于:玩兒什么呀!
郭:我說:“老爺子,您這輩子就沒有難過的事兒嗎?”(捋胡子)
于:別捋了!
郭:這長。
于:長你絞絞好不好呢?
郭:“有!”
于:奧,一捋胡子才想起來。
郭:“想當初啊,文革那會兒啊,我下放到山區,天天跟山民一塊兒待著,那段時間吃的住的條件都不好,那會兒算是受罪了。”
于:受苦了。
郭:“老爺子,您這吃過見過的主兒,淪落在那個地兒您就沒有難過得時候嗎?”
于:還能保持這心態?
郭:“沒有,在那兒我也很快樂,尋找快樂。”
于:怎么找啊?
郭:我說您有什么特別快樂的事兒嗎?“我給你們講一個可樂的事兒吧,有一年冬天,十冬臘月,大雪紛飛,我們鄰居老王家的大狗丟了,天天靠著它放羊,丟了。我們帶著人給找,我帶著七八個人進山給他找去,找三天,在山旮旯看見這狗了,晚上天都晚了,支上帳篷點上火,我們坐那兒看著這狗。”
于:看著?
郭:“實在沒事兒干,我們過去打那狗玩兒,徠著耳朵抽它嘴巴,bia bia,我打了一宿,我很快樂。”
于:就這個啊?
郭:這沒什么可快樂的。
于:可說是呢。
郭:還有別的快樂事兒嗎?“第二年冬天,老李家那馬丟了。”
于:老丟東西。
郭:“我給找馬去,帶著七八個人,半夜里圍著山,找兩天,在山旮旯找著了,支上帳篷點上火,圍著馬,沒事兒干,我給這馬來嘴巴子,我踢它,踢了一宿。我很快樂。”
于:這什么快樂方式啊? 郭:就一點兒難過的事兒都沒有嗎?
于:想想。
郭:“有。”什么難過事兒啊?“第三年,我丟了。”
于:打死你,我告訴你吧。
郭:不能這樣說。
于:什么呀,那報仇的不都來了嗎?
郭:也就是老王家和老李家。
于:兩家還不夠啊?
郭:我喜歡他父親,真好!老頭有意思。特別疼我。我小時候領著我出去玩兒,上街,“說,吃什么?”“吃糖葫蘆。”
于:給買嗎?
郭:“也沒零錢,一會兒吧。”特別疼我。
于:奧。
郭:“吃什么說。”“吃那糖豆兒。”
于:糖豆兒。
郭:“沒零錢嘛,沒告訴你嗎?要什么說寶貝兒,要什么說啊。”
于:還說哪?
郭:“我餓了,買個燒餅。”“沒零錢嘛,跟大爺走,跟大爺走。”領著我一會兒進銀行了。
于:干嗎去了?
郭:掏出一存折來,“啪!”扔在柜臺那兒。
于:這是真要買。
郭:“全取出來!”
于:霍!
郭:說實在的,要是對自己的親兒子還則罷了,干兒子,說實在能這樣一般人做不到。
于:那是真疼你。
郭:“全取了!”人家接過來,16萬!
于:那么些錢?
郭:那個年頭,我們小時候,那個存折16萬啊,還了得嗎?這人家一看:“喲,大爺,取不了這么些個,您這個得提前預約,今天只能取5萬。”
于:那也不少了。
郭:“取5萬!”
于:是。
郭:“5萬,寶貝兒再等會兒啊,取5萬,都要一塊一塊的。”
于:零錢嘛。
郭:把服務員氣的啊,給數吧,一會兒,跟山似的,
于:堆一堆。
郭:5萬塊錢,一塊一塊的,老頭說:“來,咱們一塊數!”一沓一沓數,都數夠了,天也黑了,“存上吧!”
于:存上啦?沒買東西啊?
郭:銀行也納悶:“你這是什么意思啊?”“我數數看數對不對。我自個兒的錢,我怕你們保管的不好。”
于:那也不能這么折騰啊。
郭:“我現在放心啦,領你送你回家吃飯去啊。”
于:好嘛,吃飯還得回家。
郭:真疼我啊,對我特別好!
于:哎,您也不識好歹。
郭:特別好,一邊兒走一邊兒還勸我呢。“常想有日思無日,莫把無時當有時。”
于:好話。
郭:“對錢,管得緊點兒,別跟你大媽學。”說你母親。
于:怎么了?
郭:"別跟你大媽學,花錢不往心里去,沒有這樣的,那天找我要錢買衣裳,一要要一萬塊錢。”
于:買一萬塊錢衣裳?
郭:“轉天又要錢,花錢。”
于:還花?
郭:第三天要六千。
于:哎呀。
郭:第四天五千塊錢。
于:真是能花錢。
郭:第五天拿兩千塊錢。昨天又要了,給拿一千塊錢。
于:太能花了!
郭:“有這樣的嗎?我是一分也沒給啊!”
于:白費勁啦,沒給您說這么熱鬧干嗎啊?
郭:我一想想有道理,昨天我看大媽買菜那五毛錢特別的濕,我還納悶呢“怎么錢這么濕啊?”“你大爺哭的太厲害啦!”
于:霍!錢狠子!
郭:對錢就這樣。老頭心很好,
于:還捧呢。
郭:很好,特別喜歡我,“別在家呆著,走吧,咱爺倆出去玩兒去!”“您說上哪兒去啊?去遠了家里不讓去。”“那不行,你得撒開手。這個孩子說實在的,我拿你當我親兒子一樣,于謙兒在我心里沒位置。”
于:親兒子都不行啦?
郭:“不行,我不喜歡他,哪天我要看見他爸爸我非抽他不可!”
于:你先等會兒吧!怎么還看見我爸爸?他不就是我爸爸嗎?
郭:他是你父親。
于:這不一樣嗎?
郭:那玩意兒能一樣嗎?
于:怎么不一樣啊?
郭:你別問,問了心里也是病。
于:我這不問病才厲害呢!
郭:“走,走,跟大爺出去玩兒去!全世界我帶著你去玩兒去。”
于:周游世界?
郭:“哪兒都行,東西南北四個方向,一個地兒咱們出去一年。”
于:哎呀。
郭:“咱們先奔東走,東邊哪都好玩兒,咱們走,咱們奔通縣,通縣奔燕郊,轉道三河,打三河轉道燕郊,燕郊到通縣。通縣到燕郊,燕郊到三河,三河燕郊。。。”
于:又踩著胡子了是怎么著?怎么跟這兒轉悠啊?
郭:我最喜歡去那個地方。
于:什么呀!
郭:東邊一定要去到了,然后再上西邊,門頭溝有的是機會。
于:好嘛!北京還出不去呢!
郭:那個年頭老頭就趁車,
于:是嗎?
郭:開著車,“瓜棱瓜棱” 這車,那個年頭不像現在似的,現在好多人都開著車,那會兒誰家有輛車那還了得?你爸爸開著車,帶著我,爺倆出去玩兒去,